当缺少“实地之眼”时，要如何远程报道加沙的悲剧？

路透社新闻研究所（Reuters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ournalism）完成了一份关于“开源情报新闻学”（Open Source Intelligence Journalism）的详细报告——该报告聚焦于远程报道加沙悲剧的记者们的经历。

路透社研究所的数字记者、报告作者玛丽娜·阿达米表示，长期以来，外国记者在战区一直发挥着“实地之眼”的作用，他们帮助当地记者讲述全球冲突的故事。但自2023年10月以来，这种情况在加沙却不复存在。

记者缺席的战区

在“阿克萨洪水行动”发生后，以色列在当月就对加沙发动了攻击。在近两年的时间里，以色列的空袭已造成超过200名巴勒斯坦记者遇害。一些记者逃离了加沙，而国际记者则一直被以色列禁止进入该地区。

当下，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在被战争撕裂并已陷入饥荒的加沙，但能够在现场进行报道的记者数量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少。

留在当地的记者大多是巴勒斯坦人，他们在饥饿、流离失所和以色列军队的威胁中坚持工作，其中许多人已被以色列暗杀，尤其是半岛电视台的记者。

开源情报新闻学

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之下，身处境外的记者们通过各种方式来补充加沙记者的工作，以帮助公众理解这个与外界大多隔绝的地区正在发生的事情。

有些是已经离开加沙的巴勒斯坦记者——他们依靠自己的知识与人脉继续报道。另一些则是专门从事开源情报的记者——他们分析视频、照片与社交媒体帖文来验证其真实性。还有一些国际记者利用有限的机会，例如搭乘空投救援航班，以从高空俯瞰加沙。

阿达米采访了多名远程报道加沙新闻的记者，讨论他们如何开展工作以及遇到的限制。这些记者一致称赞加沙记者的勇敢，担忧他们的安危，并支持呼吁以色列允许国际记者进入加沙进行实地报道。

离开与留下

自战争开始以来，许多巴勒斯坦记者为了自身与家人的安全离开了加沙。他们或在媒体机构的协助下撤离，或通过昂贵的加沙—埃及出境系统离开。然而，以色列自2024年起控制了这一边境口岸，并多次轰炸该地区——该口岸仅在2025年1月至3月的临时停火期短暂开放。

即便离开了加沙，一些记者仍在继续报道，包括依靠可信赖的消息来源并向同事进行核实。

23岁的巴勒斯坦记者布莱斯提娅·阿卡德在2023年11月离开了加沙。她在战争初期通过社交媒体报道迅速积累了大量关注者。在离开后，她继续在Instagram上发布有关加沙人道危机和加沙人民苦难的内容。她认为，每位记者都应在讲述加沙故事的过程中发挥作用，她的目标是为她在加沙的联系人提供发声的机会。

另一位受访的记者是巴勒斯坦人纳加姆·穆赫纳。她说，在加沙当记者极具挑战性：“你在报道饥饿时，自己也在挨饿。你在讲述失去亲人的家庭的故事时，自己也在为亲人哀悼。你每天都在为生存而挣扎，同时还要担任记者，向世界展示这里发生了什么，以确保真相被世界看到。”

她强调要继续讲述加沙人民的故事，无论是身在加沙还是境外。

开源调查的运用

在这场充满矛盾叙事、国际记者被禁止进入的战争中，开源调查技术（OSINT）成为了记者手中的重要工具。

这些技术依赖公开可得的信息——例如社交媒体、卫星图像——以验证事件。像“Bellingcat”这样的专业媒体，以及《华盛顿邮报》等传统媒体，都在使用这些手段以报道加沙的消息。

《卫报》记者曼妮莎·冈古利博士的调查结合了开源证据与传统新闻学方法，例如目击者证词和医生提供的医疗数据，以确认以色列对加沙救援点的袭击。

她表示：“如果没有视觉证据来验证地面事实，你只能依赖互相矛盾的官方说法，而完全无法确认真相。”

冈古利在过去21个月里建立了一张加沙消息来源网络，以弥补远程报道的不足。

从高空俯看加沙

自7月底开始的空投援助行动，虽然被批评为象征性行为且存在危险（部分包裹曾砸死巴勒斯坦人），但也成为记者接近加沙的少数方式。

在最初的空投航班中，以色列禁止记者透过机窗拍摄。后来这一限制有所放松，记者们纷纷开始发布航拍影像。

独立记者克洛蒂尔德·古贾尔德便是其中之一。她随约旦的空投援助航班飞越加沙，并在加拿大法语媒体《Le Devoir》上分享了见闻。她描述了从空中看到的“令人心碎的废墟”。

她还表示：“知道是一回事，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。从高空俯瞰的震撼与真实，令人极为动容。”

然而，她也承认这些报道机会非常有限，几乎只具有象征意义。

国际记者的角色与争议

与此同时，新闻机构、新闻自由组织和一些外国政府不断呼吁允许国际记者进入加沙。但也有人批评这种呼声忽视了巴勒斯坦记者的专业性与牺牲。

《卫报》记者穆罕默德·巴兹指出：“将西方记者视为唯一能够提供公正报道的中介，这种观念贬低了数百名巴勒斯坦记者的专业精神与勇气，其中许多人甚至在报道中献出了生命。”

即便国际记者能进入加沙，他们仍需依赖当地记者作为助手和翻译。

古贾尔德强调：“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加沙的巴勒斯坦记者，各大媒体该怎么办。他们当中很多人此刻正在挨饿，却依旧冒死报道，甚至有人被直接针对和杀害。”